柬埔寨 迷人的庙宇群,是中世纪统治者留下的遗产。同时,它们也映照出这个奇特国家波涛汹涌的现代历史。
柬埔寨从大海升起,有孕育生命的最基本元素土壤和水还有灼热的金黄色阳光。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爬上巴肯山神庙的千年石阶。石阶显得很高,且奇陡无比,我不得不手脚并用地爬完最后几阶。现在是旱季,夜晚的风仍有凉意。鸟儿轻巧的啼啭从我们置身的森林间传来,挟带着令人晕眩的木头燃烧的气息与大象粪便的味道。当太阳逐渐升起, 吴哥窟 中央的5座塔,逐渐在南方大约几百米外的白色迷雾中出现。900年前修造的巨大人工湖在西边闪闪发光,至今仍能为附近的 暹粒 市提供城市用水。
吴哥王朝的君王们在曾经的全盛时期,统治着一个囊括今天的 越南 、缅甸、马来西亚的辽阔王国,他们把首都建在现在的 洞里萨湖 和荔枝山之间的平原。吴哥,来自梵文中的“nagara”,意为“城市”,工业时代前它一度是世界最大的城市。现在的居民大略有75万人,至今仍然保存了超过1000座庙宇,有的属于印度教,有的则受到佛教影响。
凌晨时分,空中传来沙哑的鸟叫声,砂岩和红土岩在日出前的微光下泛出粉泽。这个时刻,是穿着藏僧袍的佛教僧人在祭坛摆上祭品的时刻。纵使几个世纪以来,各宗教的繁荣之地多数会随着时光兴盛衰败、起起落落,然而吴哥窟仍然是个佛教圣地,也是朝圣者们的心之所向。
上午时分,几个主要的旅游景点迅速被游客挤满。柬埔寨的导游们会说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甚至懂得俄文、韩文、日文、中文、德文、荷兰文和意大利文,他们领着游客到各个遗迹参观。即使是在这种繁忙的时刻,你仍可能上一刻还在抱怨为什么游客这么多、这么拥挤、前进速度这么慢,然而下一分钟却突然发现自己单独身处在一个荒凉肃杀的地方,心中反而开始希望有旅行团出现,把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赶走。
当一天结束之后,大部分景点都会因送走所有的游客和工作人员而变得空无一人。有一个晚上,我似乎成了大吴哥城里唯一的游客,大吴哥城是一个加强了防御工事的巨大建筑群,包含了许多庙宇和皇宫。另一次,我独自站在塔普伦寺一个充满瓦砾的走廊,四周除了圆锯机样聒噪的蝉声外,什么声响也没有。夜来沼泽的光影,以及那些将砂岩建筑盘根错节地包围起来的木棉树树干,都透着一丝阴森的气息。
夜来沼泽的光影,那些盘根错节的木棉树树干都透露出一丝不祥的气息。
5000年前,柬埔寨从大海里升起,这片土地位于东南亚中南半岛,由湄公河的淤泥堆积形成。这里有孕育生命的最基本元素:土壤、水,还有灼热的金黄色阳光。
吴哥王朝的兴盛仰赖着傍水为生的农业。历史学家一直试图证明吴哥王朝之所以在15世纪崩颓,可能是因为一段长期持续的干旱让他们的水利系统无法运作所导致。吴哥王朝时期建筑的独特设计,体现出他们对于水源的依赖。围绕着吴哥庙宇建筑群的护城河象征大海;位于建筑群里的大型游泳池,则是专为当年的君王和姬妾们而设置。
发源自荔枝山的暹粒河,有条支流汇入了高布斯滨的丛林。高布斯滨是距离吴哥窟主建筑群约24公里的景点,金黄色的光芒落在蓊蓊郁郁的柚木森林上,同叶子反射回的绿油油的光一同闪烁着。河床上是一层坚硬的砂岩,河水如玻璃般澄净。林伽象征印度教中毁灭之神湿婆的男性生殖器,被雕刻在河床上。河水流入稻田灌溉庄稼之前,会先在这里激起高达7米的水花,这种象征意义毫不隐晦——河水因为直接冲激了天神的生殖器而得到强大神力。这样的坦率态度让人动容,虽然这种重要的象征意义未免令人脸红,但没有水源,稻米的耕种就无法运作。没有雨季,没有这个位于柬埔寨心脏位置的洞里萨湖的水源,柬埔寨人的生活会变成怎样,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凌晨,在距离暹粒市约40分钟车程的浮村鱼市里,女人们正在长串灯泡的光线下把捕获的鱼分类。灯泡的电力来自过道上一台电线缠结的发电机。一堆小鲶鱼在篷布上不停地扭动,这些就是他们每天例行从洞里萨湖捕来的渔获。
泛舟湖上,你可以感受到整个湖面有多宽广,它既平静,又闪耀,像是一大池波光粼粼的水银,在地平线处与天空交会。来自雨季的雨水会把湖的面积增加一倍,达到245公里长、55公里宽的大小,湖深可达10米。它是世界上最丰饶的渔获区。洞里萨湖是柬埔寨从海底升起时某个海湾的残余,水质也逐渐从咸水转为淡水。这个大湖对柬埔寨的重要性,等同于尼罗河之于埃及,两者都是哺育大地万物的生命之母。
大湖边缘泛滥的红树林沼泽,提供了多样化生物生存的环境,受惠的对象也包含人类在内。棕榈叶编成的船屋停泊在溪流间,人们在船屋里烹饪,或睡在吊床上摇荡,或拍打渔网。杂货商在船上装满了南瓜和花菜,挨家挨户地兜售。孩子们划着桨穿过水上的布袋莲去上学。
从浮村划船大约一小时,就能来到空邦鲁村,村里住着600多户人家,他们的棚屋大多打桩固定在巴戎寺的墙上。巴戎寺神秘的庙宇坐落在大吴哥城的堡垒之中。迎着湿热的空气,我和一位向导划船进入寺庙群。我看着拥有800年历史的浮雕,恍惚是看见了那些久远的生命重现于眼前:有人拨弄着小孩的长发抓虱子,一个大约7岁的男孩正把一条鱼剥皮去内脏,一位老妇人安详地划过水上的布袋莲,一位穿着藏红僧袍的和尚伸手撩起河水净洗双手。
泛舟湖上你可以感受到它既平静又闪耀,像是一大池波光粼粼的水银。
在柬埔寨,你很难不被一些对比强烈的场景震慑,比如一边是坚固强硬的吴哥窟建筑,一边是许多人居住的简单的棕榈茅屋,他们打个桩固定茅屋就可入住。然而,当你看见吴哥窟建筑群荒远雄伟的气势时,它们也是在你眼前映照出现代柬埔寨的一面悠远明镜。在大吴哥城重重深墙内的巴戎寺里,有许多雕刻头像,显现出压抑的气氛,仿佛你被无数个人盯着一般。它们隐晦的笑脸被分出三种不同的类型:一类气质安详高贵、眼睛如杏仁浑圆,一类形状较窄且眼睛歪斜上扬,另一类下巴方正、眼眸凸出。
这些头像都让我联想起另一个更有名且更神秘的笑脸——波尔布特。他出生时本名叫沙洛特绍,备受争议的波尔布特同时也被传说是个爱玩而亲切的人。
“他从来不多说话,只是一直把微笑挂在脸上。”波尔布特一位曾经的对波尔布特传记Brother Number One的作者这样说道。在现存的大部分照片中,不管是青年时代或是晚年,甚至流亡时期,在流光片影中他总是露齿而笑。但在有些照片中,波尔布特沉郁的微笑嘴唇不经意透露出了另一种神情,一如巴戎寺中那些头像,警戒、审慎,以及不轻易屈服。
吴哥窟的象征鼓舞了波尔布特和其他高棉。他们矢志不渝地要把国家的未来建设得“比吴哥王朝还要荣耀”。当他们在1975年取得政权后,倾举国之力投入了稻田的耕种以及取法自吴哥王朝概念的水利计划。
森巴班是一位吴哥窟的导游,出生于1964年。他的经历代表了他那个年代人的典型遭遇。他曾在美军的轰炸中失去了弟弟,一度和许多柬埔寨家庭一样,以为高棉的胜利能让人民从内战的痛苦中得到喘息。但很快,大家都意识到,高棉政权并不是他们渴求的救星。
森巴班被高棉政府从家中带走,进入了一个特设的儿童再教育中心。在那里,10个小孩必需挤在同一个房间睡觉,每天从早上4点30分开始,孩子们要列队跑步到田里工作12个小时。午餐是稀薄的米粥,大家就直接坐在人民公社前的空地上吃。森巴班当时12岁,要做的工作烦累无情而又没完没了。晚上的工作是在村庄发电机专门供电的照明灯下修整稻田上的堤坝。森巴班至今还记得当时饥肠辘辘的感觉。
“现在我告诉年轻孩子们这些事,他们觉得很好笑。”他这样说道。他记得当时孩子们会去挖一层层发霉的米麸,找出可吃的部分,把里面的虫子剔掉,包在香蕉叶里煮熟。“臭死了!”他笑着说道。他们也会剥开木瓜树,挖出里面没味道的髓心来吃。其他人也回忆起过往,告诉我他们曾经因为实在太饿,就在工作场地用脚踩住青蛙,现场就把它活活吃掉。经历过这种年代的柬埔寨人,曾经受过苦,失去过亲人,回忆起那段往昔,总会觉得那是一段严重丧失了自我尊严的避之不及的记忆。但是如果你问他们高棉政权掌权了多久,他们的记忆又出乎意料的精准:“3年8个月又20天!”在1975年到1979年间,柬埔寨死了170万人,是当时全国总人口的五分之一。
农忙的景象在数世纪以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吴哥王朝却在这段岁月中崛起尔后消失。
13年前,柬埔寨内战结束,游客为了一睹吴哥窟遗迹逐渐群聚而来,使得吴哥窟所在的暹粒市迅速发展,同多数主流观光城市一样,被建设成为十分便于游客生活和游览的现代化模样。然而当你迎着第一缕晨曦,驱车驶向游人无暇问津的周边地区,你依然仿佛置身于当年的吴哥窟建造者们眼中所见的世界。这是一方满眼稻田和棚屋的世界,没有电力,连冷藏系统也以最原始的方式呈现——在早晨运来一大块冒着冷气的冰,再由工人切割后分块出售。稻田里没有车子,只有拖着犁具的犍牛。巨大的绿色菠萝蜜被随意摆放在路边待售。
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背着镰刀的身影出现在红土路上,我们尾随他们走了几公里后,见到一群村民正在收割稻米。20多个村民排成简单的队形,整齐忙碌地在稻田上工作。护栏旁有一些零食和米酒,供他们在中途休息时补充体力。村民们身着长袖工作服,戴着手套,以免被稻秆摩擦弄伤。他们工作时偶尔轻松地互相玩笑打趣,我们的到来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有个女人递给我一把镰刀。她的名字叫蓬巧,她告诉我这些稻田是属于她的。蓬巧今年31岁,是3个小孩的母亲,但前不久丧夫而寡居。她虽然没有说,但很显然这种集体劳作的方式是当地社群对他们的照顾,以确保他们生活温饱。
镰刀像剃刀一样锋利,我尝试割下一把稻穗,还担心会不会顺便就把手指割下来。村民的动作出奇的快速高效,他们将割下的稻穗用稻秆捆好、扎紧,然后放在农忙过后只剩下残秆的稻田上。这样的景象在数世纪以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吴哥王朝却在这段岁月中崛起,尔后消失。
集体模式已变成这群村民的自觉式行为——统一、茫然,彼此无私的相互支持,以及如此的坚韧勤奋。这也许是对高棉的盲目崇拜后残留下的集体无意识。
即使在1979年被越南入侵者逐出权力殿堂,高棉仍然以游击的方式苟延残喘,直到1998年波尔布特死后,才彻底消失于历史舞台。柬埔寨至今仍然在处理当年的种族灭绝屠杀案件,大部分高棉主要都必须面对法律的指控和判决;在全国,高棉的受难者仍活在当年的血腥记忆中。纵使如此,和平的到来还是给所有人的生活带来改变和希望。曾埋藏在广阔乡野间的地雷已经被移除,人们不再惶恐不安,从前无法探访的古迹也一个个相继开放。
延伸阅读
可参阅Lonely Planet《吴哥窟和暹粒市》Encounter指南,以及Lonely Planet《柬埔寨》国家指南。《战火之外》,西德尼·尚伯格著,宋伟译。战地记者西德尼·尚伯格,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本书是他的第一部作品集,其中部分章节讲述了高棉时期的柬埔寨。书中将战争的真实和残酷摆在读者面前,关注战火之下挣扎着或麻木了的人。其中柬埔寨的部分被改变成为奥斯卡获奖电影《战火屠城》。
9大柬埔寨探索之旅
1.暹粒市是吴哥窟冒险之旅的大本营。吴哥阿柏吉莫特皇家酒店是个家庭旅店。你可在阳台上享用面包早餐,约人民币190元起。
2.酒吧街上有各种不同风味的餐厅。你可以在红钢琴餐厅尝尝当地著名的“amok”(一种咖喱蒸鱼)。安吉丽娜·朱莉拍摄《古墓丽影》时,常光顾这里,约人民币200~300元。
3.品尝柬埔寨街头美食。这类美食包括烧鸡、米粥、鸡肉面,以及各类超级甜的甜食。还有真正美食冒险——油炸大蜘蛛!这是当地人的最爱,被当地人叫做“ping”。
4.吴哥窟的古都城距离暹粒市大约6公里,游客可购买时效1天的通行证(约人民币120元),但3天的通行证(约人民币260元)是更划算的选择。你可以在抵达景点时现场购买,但可能需要花时间排队。
5.也许雇一位当地导游可以让你的庙宇之旅更深入,也更有效率。你可以事先通过吴哥窟导游协会预约,每日费用约人民币180元。
6.柬埔寨仍为地雷的问题忧虑不已。数以百万计的地雷还埋在柬埔寨与泰国边境。发人深省的柬埔寨地雷博物馆距离暹粒市约24公里,是一位曾经当过高棉童子军的人创建的机构,门票1美元,约人民币6元。
7.从暹粒市搭摩的,大约20分钟车程,就到达大淡水湖洞里萨湖,你可以在旅馆预约游船行程,或者在风景优美的浮村自己租一艘船(约人民币60元)。整座村庄飘浮在湖水之上,在早晨的微光中,景致更加美丽。
8.在洞里萨湖的中心,有座由水上棚屋组成的村庄,空邦鲁村。在雨季里,游客可以乘独木舟行进村里。Carpe Diem旅行机构可以帮旅客安排在这个村里寄住,体验当地生活,8天的寄宿行程约人民币6280元起。
9.距离暹粒市大约3小时车程的贡开古寺庙群,是吴哥王国的古代首都,经过清除地雷的工作后,已经重新开放。要遍览这里的42座寺庙,需要2天的时间,入场收费约人民币60元。
文│马塞尔·泰鲁(Marcel Theroux) 摄│菲利普·李·哈维(Philip Lee Harvey)
作者简介
马塞尔·泰鲁(Marcel Theroux),作家,毛姆文学奖得主,著有《遥远的北方》(Far North)等。他同时也是Lonely Planet Traveller的特约作者。
(来源:孤独星球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