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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堡三夜:汉堡到底是什么味儿

汉堡的外壳太漂亮了,以至于让人疑惑,舔破那层糖衣之后,汉堡到底是什么味儿

第一夜·圣保利

你说你在汉堡只待了半个晚上,你去了圣保利(St.Pauli)。那是我的第一个目的地,简直迫不及待。Z纠正我“红灯区”的说法,她说圣保利是“娱乐区”,并不只是合法的色情服务场所。Z曾在柏林久居,近年常往返于汉堡与上海,对德国是相当熟悉了。我们随着人流从地铁站溢出地面,马路两边是由一对同性爱人设计的红色后现代剧场,户外演唱会正在上演,几支乐队打擂台一样,在略显嘈杂的气氛中分辨不出太多旋律,只有强劲的鼓点。除了富有刺激性的夜总会女郎的招牌,这里的一切都比南京路更显得井井有条和富有品味。

在此来往的人群,和我一样有种盲目的兴奋。随着夜色浓郁,这种兴奋变得和酒精的味道一样难以隐藏。突然涌过来一群人,围着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女人,她戴着白色的假发,有一双很美的腿,不用看脸,就知道饱经沧桑。她不知说着什么,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欢呼和掌声。据说这个变性人现在是汉堡有名的主持人。

你跟我提到过名叫“圣保利女郎”的啤酒,多诱人的名字,清纯又放荡。八九点钟,圣保利的女郎们开始出现在街口,穿高跟鞋,抽着烟,眼睛、嘴唇上闪着颜色,却并没有摆出诱人的姿势,也看不出是什么种族。

她们穿着羽绒背心,也许因为要在露天站至深夜的缘故。北纬53度的汉堡,9月的夜里已经相当冷,不过比你此时所在的纬度差不多的漠河要暖和,毕竟是海洋之城,冬天最冷不过零下10度,而近几年雪很少下了。

一个男人从我面前大踏步走过,一个矮个子姑娘从她的队列里跨出一步拉住他急促地说了什么,男人摇头摆脱了她,那姑娘便快速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比任何一个圣保利的游客都更矜持。

性感女郎的招贴和霓虹灯闪烁着,大多使用英文。那个号称是世界上搜集了最多型号安全套的小店出乎意料的小,挤满了人,传说如果哪个男人能匹配他们窗口展示的那种最大号的,就会得到50欧元的奖励。旅游手册上说,这样“幸运”的家伙有两个。著名的赫伯巷,入口倒是相当冷寂。海报横亘,挡住里面的风景,没见到传说中守护街口的警察和抗议的女权主义者。你曾描述过游历至此的情景:热闹喧嚣都被挡在外面,女人与未成年者不许入内;街两旁,是一个个临街的橱窗,妖冶女郎们化装成各种样子,摆出不同姿势,就像是经过一个个舞台,灯光与演员,一条超现实的街,梦一样的感觉。

Z警告我,就像她的朋友警告她,女人若进去会被泼水的。我守住巨大的好奇,终究没有进去。

圣保利越来越拥挤,我离开的时候,它最热闹的时刻远未到来。其后的一天,我在白天经过此处,从车窗里望出去,所有的店面都关着门,黯淡而颓唐,让人疑心那夜晚从未存在,或者它还没有从夜晚的疲惫中复苏。东山魁夷的书里说,“圣保利是外国水手去的地方”,这儿就像水手的租借地,现在,也是万国游客的。我突然有了一种作为游客的轻松感觉。

第二夜·大教堂

我在港口的游船上看汉堡,5座大教堂和市政厅的尖顶一起统率着汉堡的天际线,所有的现代建筑都向其臣服,5座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教堂和有史以来第5座市政厅,宗教与世俗权力互相消长与共存。教堂里最著名的一座是圣米歇埃利斯主教堂(Hauptkirche St.Michaelis)。

日间,它有着巴洛克的明丽风格,白色的大堂镶嵌金色雕饰,宣讲坛由带着褐色花纹的大理石雕铸而成,如一朵正待开放的鲜花。正午,一场洗礼正在举行,受洗的孩童尚在襁褓,遥远距离所造成的透视,像是目睹电影。四架巨大的管风琴同时奏鸣,整个汉堡都听得见。

夜里,街道空阔,我走在青石路面上,这石头可能是60年前的,200年前的,600年前的,或者1000年前的。汉堡在历史上多次有过被彻底摧毁的劫难,比如15世纪和19世纪的大火,最近的一次源于二战轰炸。不仅汉堡,“德国总给我浴火重生的感觉”,Z说。我沉默,想起你说过,德国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让你想起二战,无论是西德的簇新还是东德的破败———他们一点一点地按照原来的样子复原他们的城市。

教堂对面的小书店锁着门,门口堆着两箱旧书,上面插着牌子,Z告诉我是任人取用的意思。我翻出一本《卡夫卡与布拉格》,再翻出一本托马斯·曼小说集,版权页上印着1939和1948。托马斯·曼在小说里写北方的德国人,有着金黄的头发和浅色的眼睛,愉快,单纯,规矩,远离艺术,因而也远离痛苦。在星期天早晨的汉堡鱼市里我可能遇见了他们,把新鲜水果装进柳条篮,一口价卖给你,像演独角戏一样大声念着台词,“香蕉,葡萄,桃子,红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鱼老板用防油纸包住尖利得像凶器的海鱼,“不够吗?再加一条,哦,天哪,再来一条!”我从他和顾客的表情中完全读懂了他的话。

北方的德国是这样吗?可是这儿,汉堡,还有勃拉姆斯和俾斯麦。勃拉姆斯故居就在附近,你曾给我听他的音乐,就在我拜访他的故乡之前。那器乐交织出的音符是难以逾越的屏障,是迷宫,我完全找不到门径,只能嗅出其中的清冷气味。你自然是懂得的,并因为其中绵密的清冷和深沉的忧伤而喜欢,以为这是拜北方的土地与海洋所赐。这形容对我来说过于抽象。我只看到玻璃橱窗里,君特·格拉斯的著作摆满了一排,《剥洋葱》在其中。他住在离汉堡不远的吕贝克,那也是托马斯·曼的故乡。

前来教堂登顶看夜色的游客算不得多,轮次乘坐电梯。电梯的门很沉,电梯间很窄,我们摇晃着登临132米的教堂塔楼。汉堡的夜色尽在眼底,黯淡得几乎让人吃惊,点点灯火在易北河两岸铺展开来,并不见国内城市常有的各色射灯,把天空照成洗不干净的颜色。钟楼深处传来巴赫的音乐,仿佛来自天上。我在望远镜中投了一枚50分的硬币,河道中的船只忽地到了眼前,清楚得让人晕眩。

第三夜·仓库城

凌晨1点的时候,我走在威德尔镇(Wedel)的街头,最后一家酒吧也关了门,这儿离汉堡市中心有40分钟车程。一些窗子还亮着灯,掩着精致的蕾丝窗帘。矮房子与小街道让人觉得这城很近。我们几个形迹可疑的东方人首尾相连,连同我们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占领了空无的街道。

隐隐有乐声,我循声走去,趴在一栋老房子的窗户上,里面是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子,正在演练架子鼓和电吉他,渐渐的,他们停下来,齐齐向窗户看过来。那是我和汉堡最为接近的时刻。在他们推开窗户之前,我落荒而逃。

这一天的夜晚和白昼都带有抒情的性质,下午,我一个人走去港口区的仓库城,来来往往已经过这里数次,每次都被那些红砖筑就的联排建筑迷住,它们一样七层楼高,红色墙面上镶嵌着深色的狭窄的窗户,绵延不绝的联排建筑被细密的河道阻断,接着,又顽强地延续,像一座巨型的军营严谨有力,然而又比军营多了细节变化。那缜密的砖墙,似乎可以再屹立个几百年,等墙里贮藏的咖啡、茶叶和地毯都化成灰烬,它们也会完好无损。

1888年,自由汉萨同盟城汉堡市在德意志帝国的统一过程中丧失特权,被并入帝国关税区,成立自由港,从那时开始修建的仓库城是世界上现存最为庞大的联体仓库,直到现在它仍然贮存着咖啡、茶叶和地毯。装卸工人用古老的方法把一箱箱的货物运上古老的货梯。这情景,100年来从未变过。与此同时,新的仓库城正在规划建设,仿造老仓库城的建筑风格,会创造出4万个就业岗位。老的却不会退役,汉堡像一片保存完好的原生森林,因为更迭有序,每一个时代都留有遗存,而能和谐共处。亚洲城市常见的荒诞不经,这里是没有的。

港口在多大程度上主宰了汉堡?水手的圣保利,自由港的仓库城,甚至凯宾斯基饭店大门的推拉方向都按照船上的规矩。港口的开放和灵活,让它摆脱了德国式的刻板吗?

在汉堡港口来往的贸易量中,来自中国的占了30%,在街头很容易见到中国人,可能是过客也可能是盘踞于此的老江湖;更显眼的是裹着头巾的穆斯林妇女和深色卷曲头发和深色眼珠的土耳其男人。我曾想去看看这里的穆斯林聚居区,当地的朋友否决了我的方案,两座清真寺并不在地铁沿线,不容易到达,它们超出了旅游区的范畴,和威德尔一样,在免费派发的旅游图上看不到标记。朋友显然对我的好奇表示不解,而我不过是想看看一种文明在另一种完全迥异的文明中是怎样存在的,就像我想知道我的那些同胞是经过怎样的传奇故事在这里扎根立足的,让他们染上一种相似的气质,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能分辨出来。

我还有另一层小人之心。汉堡太漂亮,所至之处无不漂亮,眼睛遇到的是水域、绿地或者美的建筑,有时优雅得让人失去信任。Z说柏林急躁、压迫,不像汉堡那样处处完美。而我很想知道舔破糖衣之后,汉堡到底是什么味儿。

我没能成功。汉堡的三个夜晚是盲人摸到的大象。

复述一次旅行,有时显得愚蠢,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无休止地远行,原来它如此让人上瘾。我愿意在汉堡再花上三个晚上,把漫步继续下去,沿着铁路,经过北方高大的叶片细小的树林,经过市政厅和圣米歇埃利斯教堂,经过圣保利和港口,顺着易北河走上100公里,直到大海。

希望这封信来得不算太迟,在秋分之后,立冬之前,上路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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